南疆的雨总带着股腐叶味,阿蛮蹲在停尸棚前给新收的尸身敷驱虫粉时,檐角滴落的水珠正砸在他手背上的尸斑状胎记上。那些青紫色的纹路像极了谷里炼尸池底的蔓藤,二十年来,他总觉得这胎记是阎王爷给他的勾魂帖——提醒他永远逃不出炼尸人的宿命。
议事厅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骨针刮过石壁的声响让他后颈发寒。九霄客的骨针上还滴着活人血,那腥甜混着血蛛夫人的尸毒香水,让阿蛮想起十二岁那年,自己第一次被迫用活人心血喂养炼尸蛊的场景。他攥紧袖口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"千蛛缚仙阵尚未祭成,贸然破结界......"话未说完,影煞的机械义眼已在暗光里转得咔咔响:"炼尸的懂什么机关术?我的雷火蜈蚣能炸穿任何结界!"
阿蛮闭上嘴,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尸符。这是他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,符上刻着"尸解仙"三个字,可这世上哪有能成仙的炼尸人?不过是把活人炼成傀儡,再让自己变成活死人罢了。他望着门主转动万毒神印的手,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,他在炼尸房外偷听到的对话——门主父亲陆温咳得撕心裂肺,却固执地推开递来的续命蛊:"用活人心血养尸......这不是万毒门该走的路。"
跟踪皓雪那晚,阿蛮故意落后几步。瘴气中的腐叶声让他想起小时候偷跑去族中祭祀台的情景,那时他还没被选为炼尸人,总爱躲在蓝花楹树后看师姐们跳祈蛊舞。皓雪操控金背毒蛛的手法生涩却带着敬意,像极了他记忆中母亲跳的《蚀月祈愿舞》——直到他七岁那年,母亲被当作"炼尸术祭品"抬进停尸棚,他才知道那些温柔的舞步下藏着多少白骨。
"要放过他们?"紫绡的蜘蛛毒囊在月光下泛着幽光,阿蛮看见门主按紧信号烟的手在发抖。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放走即将炼成的尸傀时,也是这样的颤抖——那是个和他姐姐年纪相仿的少女,眼里还凝着未干的血泪。他终究没敢割断捆住她的尸绳,只能看着她被九霄客的骨针钉在炼尸柱上,化作一滩脓血。
遗迹里的毒痋bao动时,阿蛮护着几个族中小辈退到壁画前。穹顶渗出的黑色黏液滴在他护心镜上,绘着女娲的金粉在黏液里扭曲成狰狞的鬼脸。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呓语:"炼尸人......该炼的是人心的蛊。"当黎竹挥舞铜盾怒吼时,阿蛮终于明白那些被锁在停尸棚中的尸身为何总在深夜发出呜咽——它们不是没有灵魂,只是灵魂被万毒门的戾气缠成了死结。
密室门前的毒雾第三次逼退玄宵子时,阿蛮正在给新制的驱虫药里加蓝花楹花瓣。门主摔碎神印的那天,他看见她掌心的神印纹路渗着血珠,突然想起自己揭下第一张**符时的疼痛——原来所有试图挣脱枷锁的人,都要先剜掉自己身上的毒瘤。
女娲祭坛的法阵亮起时,阿蛮站在炼尸人队伍最前端。他怀里揣着改良过的"尸解蛊",不再是用活人血养的夺命蛊,而是混了菩提树汁的安神蛊。当霜凌的冰龙虚影与壁画上的混沌巨兽重合时,阿蛮咬破舌尖,将精血滴在祭坛边缘的炼尸阵上——这一次,他要炼的不是傀儡,而是守护南疆的壁垒。
集市开张那天,阿蛮的驱虫药摊被围得水泄不通。几个外族少年举着竹蜻蜓问他:"阿蛮叔,这药真能驱走所有毒虫吗?"他笑着往他们兜里塞了些蜜渍蛊虫饼:"毒虫也是生灵,只要不存害人之心,它们自然不会伤人。"阳光穿过蓝花楹的枝叶,在他手背上的胎记上洒下光斑,那些青紫色的纹路竟像开了花的藤蔓,透着勃勃生机。
月台上的风裹着蚀月酒香,阿蛮看见门主站在蓝花楹下,蚀月笛上的寒光映着她眼角的笑。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尸符,这次刻刀新添了行小字:"炼尸为茧,破茧成蝶。"远处传来影煞和工匠们争论机关改良的声音,血蛛夫人的"美人醉"里不再掺尸毒,而是加了蓝花楹蜜。阿蛮忽然想起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:"每具尸体都该有体面的归宿,就像每颗心都该有干净的角落。"
暮色渐浓时,阿蛮收拾好药摊。路过停尸棚时,他看见新刷的木牌上写着"南疆生灵安息所"。棚内飘出淡淡的檀香,混着蓝花楹的甜香,不再是令人作呕的腐味。他摸出兜里的安神蛊,轻轻撒在门口的花盆里,看着蛊虫钻进泥土,开出一朵小小的、带着荧光的花。
夜枭在林子里叫了两声,阿蛮抬头望向月亮。月光还是和当年母亲跳祈蛊舞时一样温柔,只是如今的他终于明白,炼尸人手中的蛊不是凶器,而是解开执念的钥匙。他摸了摸手背上的胎记,那里不再是阎王爷的勾魂帖,而是一道愈合的伤疤,提醒着他曾在黑暗里走过的路,也照亮着他如今要守护的光。
蓝花楹的花瓣落在他肩头,阿蛮轻轻拂去,嘴角扬起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。原来真正的炼尸术,从来不是让尸体行走,而是让活着的人学会与过去和解,让每一个灵魂都能在阳光下安息——就像这南疆的月光,终将驱散所有的戾气,让每一寸土地都重新长出温柔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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