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火鉴的铜纹还沾着赤潼的血,那温热的触感顺着纹路渗进附着其上的一缕残魂时,玲珑猛地“睁开眼”。
她已在这枚神器里困了千年,连意识都快随灵力散成南疆的雾了。
最初创造兽神时,南疆的戾气已漫过了红河滩。
那年她刚继任巫姑,看着族中孩童被戾气缠上后日渐枯槁,长老们捧着祖传的咒书唉声叹气,夜里总梦见女娲娘娘的神像蒙着灰。
她跪在祭坛前守了三日,指尖划过玄火鉴时突然生出个念头:若能造个能承载戾气的生灵,既能化去祸端,又能护着南疆,岂不是好?
那时的玄火鉴比现在暖,她以自身半数灵力为引,混着红河底的灵砂,在祭坛后那片凤凰木林里造出了他。
他初醒时一身赤发乱蓬蓬的,睁着金红的眼问她“我是谁”,声音像刚破壳的雏鸟。
她蹲下来,把编好的草环套在他手腕上:“叫你‘阿炎’好不好?我是玲珑,你的……主人。”
阿炎学东西快,她教他辨草药,他就把最鲜嫩的鱼腥草捆成束递她。
她教他画封印咒,他总在咒文末尾添个歪歪扭扭的火纹。
夜里她坐在玄火鉴旁调息,他就蜷在她脚边,尾巴(那时他还能自由收束兽形)轻轻扫着她的裙角,说“玲珑身上暖,比玄火鉴还暖”。
她那时总摸他的头笑,以为自己真的为南疆造了个守护神。
可戾气是活的。
阿炎承载的戾气越多,眼底的金红就越暗,偶尔会对着飞过的雀鸟露出尖齿,夜里会无意识地吼出声。
有次族里的巫童撞见他化出兽爪抓碎了巨石,哭着跑回部落说“阿炎要吃人”。
长老们找到她时,巫咸手里攥着泛黑的巫草:“巫姑,这生灵本就不该存在,他是戾气所生,迟早会反过来吞噬南疆!”
她不信,跑去凤凰木林找阿炎,却看见他正对着自己的兽爪发呆,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。
是方才追猎凶兽时不小心伤了自己。
见她来,他慌忙藏起爪子,像个做错事的**:“玲珑,我没控制住……”
她心口像被针扎,却还是走过去握住他的手:“没事,我教你更厉害的控灵术。”
可控灵术拦不住戾气,也拦不住神罚。
那天她晨起调息,突然发现手腕上爬了条墨色的蛇影,巫真赶来时脸色惨白:“这是神罚咒印,你创造禁忌之灵,已触怒神明!”
墨蛇爬得极慢,却每动一下都扯着她的灵力,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。
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,是阿炎彻底失控的那夜。戾气冲垮了他的理智,他在部落外的山谷里嘶吼,兽形的身躯踏平了半片药田,几个试图阻拦的巫者都被戾气所伤。
她握着玄火鉴赶到时,阿炎红着眼朝她扑来,却在触到她指尖的瞬间停住,声音沙哑:“玲珑……别过来……”
长老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“巫姑!用玄火鉴封印他,否则南疆将亡!”墨蛇已爬到了她的手肘,灵力在飞速流失,她看着阿炎痛苦的模样,突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。
她不该把自己的期望强加在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生灵身上,更不该让他背负南疆的戾气。
玄火鉴被她举起时,铜纹亮起刺眼的光。
她看着阿炎眼中的错愕,强忍着喉咙里的腥甜,说出了那句让他记了千年的话:“也许从一开始,我就不应该创造你。”
她必须说狠话,否则以阿炎的性子,定会拼尽全力反抗,到时候不仅封不住他,整个南疆都会被戾气淹没。
火焰裹住阿炎的那一刻,她看见他眼中的金红一点点暗下去,像燃尽的炭火。
她的灵力也在跟着消散,最后一刻,她把自己的一缕残魂附在玄火鉴上、
她想看着他,想知道他会不会平安,想告诉他那句“不该创造你”从来都不是真心的。
千年光阴里,她就在玄火鉴里看着南疆的戾气越来越重,看着继任巫姑的位置空了又空,直到赤潼的血脉唤醒了她。
她感受到赤潼掌心的温度,听见那声模糊的“想见他”从心底涌上来——原来过了这么久,她还是想见阿炎。
可当兽神的戾气撞碎镇魔古洞的封印,当她透过赤潼的眼睛看见他攥紧拳头、眼中满是恨意时,她突然慌了。
她看见黑虎倒在祭坛前,看见兽神盯着赤潼,眼中闪过弑杀的红光,看见九巫将赤潼围在中间、神色决绝。
赤潼的心跳得很快,手腕上的墨蛇隐隐作动,和当年她手腕上的一模一样。
玲珑的残魂在玄火鉴里轻轻颤抖,她借着赤潼的灵力,对着兽神的方向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意念:“阿炎,别……”她当年创造他,是为了守护,如今他破印而来,却要毁灭。
她不想看见他再被戾气吞噬,更不想看见赤潼重蹈她的覆辙——一边是族人,一边是心爱之人,最后落得个魂留神器、千年遗憾的下场。
祭坛上的玄火鉴轻轻发烫,铜纹里仿佛又映出了当年凤凰木林的景象:赤发的少年捧着一束野山茶,笑着对她说“玲珑,你看,这花开得和你一样好看”。
玲珑的残魂轻轻叹息,若有来生,她宁愿从未创造过他,也不愿再看见他眼中染满恨意,更不愿再对他说出那句让他痛了千年的谎言。
只是现在,一切都还来得及吗?她看着兽神一步步朝祭坛走来,赤潼的手紧紧握住了玄火鉴,九巫的咒术已蓄势待发,只希望那丝微弱的意念,能让阿炎想起一点点当年凤凰木下的温暖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