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云山的夜总带着些松涛清冽,林砚蹲在通天峰后的竹海深处,指尖掠过草叶上的露珠。
他怀中的青瓷瓶轻轻晃动,里面装着今夜新捕的流萤,尾部荧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碎金。
远处传来弟子们夜训的御剑声,他却往竹林更深处缩了缩,直到月光被竹影割成细鳞,才敢掀开瓶塞。
"第七只。"他对着流萤呵气,白雾在荧光中散成涟漪,"你们比戒律堂的首座还准时。"
自小在青云门长大,他早习惯了独来独往。
别的弟子腰间挂着家族传下的法器,袖口绣着各派徽记,唯有他的玉清袍洗得发白,襟前别着枚用流萤翅膀粘成的草蝶。
竹枝突然发出轻响。
林砚瞬间扣上瓶塞,掌心已握住袖中短棍。
那是用未长成的水竹削成的,虽无灵力,却陪他度过了十六个孤独的夏夜。
透过竹隙,他看见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女,正踮脚去够枝头的夜露,发间银铃随动作轻晃,惊飞了几只停在她肩头的流萤。
"谁家的小师妹..."林砚皱眉,通天峰后向来人迹罕至,便是外门弟子也知此处是"禁地"。
倒不是有什么玄机,不过是个穷弟子偷藏流萤的秘密基地罢了。
他正要绕道离去,少女却突然转身,袖中滑出枚晶莹剔透的玉哨,哨身刻着天音寺的卍字纹。
"谁在那里?"少女的声音像晨露坠荷,清润中带着些脆意。
林砚脚步顿在竹影里,看见她指尖凝着淡金色的灵力。
竟是天音寺的大慈大悲咒。
他心下一惊,想起半月前掌门师伯提到的"贵客"。
"焚香谷与天音寺各遣一名弟子来交流修行,尔等需以礼相待。"
"在下林砚,通天峰外门弟子。"
他垂眼盯着自己沾着草屑的鞋尖,"无意打扰仙子清修,这就告退。"
话音未落,怀中的青瓷瓶突然剧烈震动,七只流萤撞着瓶壁想要飞出,荧光在他胸前织出细碎的光网。
"呀!"少女凑近两步,银铃在夜风里叮咚作响,"是流萤吗?我从前在天音寺的后山见过,只是没这么亮..."
她指尖轻点瓶身,大慈大悲咒的灵力如春水漫过玻璃,流萤竟温顺地停在她指尖,尾部荧光染着淡淡的金。
林砚怔住了。自他记事起,流萤便只亲近他一人,便是田不易首座的弟子来抢,也会被蛰得满手包。
可此刻这些小家伙竟像被驯服的雀儿,在少女掌心旋转成荧光的漩涡,映得她眼底一片璀璨,比他见过的任何星辰都要明亮。
"它们叫你什么?"少女抬头看他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,
"我叫苏清禾,是天音寺普泓师叔的弟子。"
她说话时,颈间的佛珠轻轻晃动,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梵文,在流萤光里泛着温润的光。
"没、没什么称呼..."林砚感到耳根发烫,突然想起自己破旧的玉清袍上还沾着晨练时摔的泥印,慌忙往后退了半步,却被竹根绊倒。
苏清禾伸手去扶,两人指尖在半空相触,他只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爬上心口,比流萤的光还要炽热。
"小心!"苏清禾突然拽住他手腕,往旁急闪。
一支淬毒的箭擦着林砚耳畔飞过,钉入身后的竹节,箭尾羽毛上染着暗红的血迹。是炼血堂的"腐心箭"。
林砚瞳孔骤缩,下意识将苏清禾护在身后,短棍已握在掌心,却见更多弩j从四面八方射来,竹影里窜出十几个蒙脸人,手中弯刀泛着幽蓝的光。
"跟紧我!"林砚拽着苏清禾往竹林深处跑,流萤瓶在怀中晃得厉害,荧光透过瓶身,将两人交握的手照得透亮。
身后传来弯刀劈竹的声响,苏清禾突然停住脚步,转身时佛珠已在掌心合十,金色光芒如潮水般涌出,为首的蒙面人被震得倒飞出去,面具跌落处,露出眉心的炼血堂鬼面刺青。
"你会御空术吗?"林砚抽出短棍敲击地面,惊起一群流萤。
苏清禾点头间,他已抓住她腰间的绦带,借着流萤群起的微光,踩上最近的竹梢。
夜风卷着她的发梢扫过他脸颊,混着菩提树香与流萤的清辉,让他想起天音寺晨课时飘来的檀香。
"往左!"苏清禾突然抬手,佛珠化作金色锁链缠住追来的弯刀。
林砚不及细想,脚尖点地转向,却见前方竹影里赫然立着个黑袍人,手中血玉葫芦正在吸取流萤的光芒,被吸尽的流萤坠在地上,化作黑色的灰烬。
"炼血堂的血玉葫芦..."林砚只觉怒意冲上头顶,这些流萤陪他度过了无数个孤独的夜,此刻却在他眼前被虐s。
他猛地掷出青瓷瓶,瓶身碎裂的瞬间,七只流萤化作荧光的利剑,直刺黑袍人面门。
苏清禾趁机合十诵咒,金色梵文在血玉葫芦上绽开裂纹,黑袍人惨叫着败退,临走前甩出三枚毒镖。
"小心!"林砚本能地转身护人,毒镖擦过他后背,剧痛中却听见苏清禾的惊呼声。
他低头,看见她指尖凝着金光按在自己伤口,大慈大悲咒的灵力正在驱散毒素,而她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他的衣袖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"疼吗?"她抬头看他,睫毛上沾着流萤的荧光,像撒了把碎星。
林砚摇摇头,突然发现她耳后有颗淡色的痣,形状竟像只展翅的流萤。
远处传来青云门弟子的呼喝声,炼血堂众人已遁入夜色,唯有满地流萤的残骸,在月光下泛着凄美的光。
"对不起..."苏清禾捡起半片碎瓶,声音轻得像叹息,"它们好像很喜欢你。"
林砚看着她指尖掠过流萤残骸,那些灰烬竟在她灵力下重新泛起微光,渐渐聚成小小的光点,围绕着她飞舞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捕到流萤的夜晚,也是这样的光点,像坠落的星星,点亮了他孤寂的童年。
"它们更喜欢你。"他轻声说,伸手接住一只重生的流萤,
"从前我总以为,它们是因为没人陪才跟着我。原来...是我离不开它们。"
苏清禾抬头看他,目光里有星辰般的清澈,还有他读不懂的温柔。
远处传来宋大仁的呼喊,她突然从腕间褪下枚佛珠,塞进他掌心:"明日卯时,来通天峰东侧的观星台,我带你看样东西。"
林砚攥紧佛珠,触感温润如玉,上面隐约刻着"平安"二字。
苏清禾转身时,发间银铃轻响,惊起的流萤追着她的衣角飞舞,像一串移动的星子。
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尽头,掌心的佛珠仍带着她的体温,而那些重生的流萤,正围绕着他织出小小的光网,像极了她眼底的璀璨。
夜风拂过竹海,带来远处的钟鸣。
林砚弯腰拾起另一片碎瓶,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——不再是往日的怯懦与孤独,竟有了几分光亮。
他握紧佛珠,听见流萤在耳边轻鸣,突然觉得,这个夜晚之后,有些东西再也不一样了。 |